“正所谓半生流离半生狂,一夕梦醒一夕霜,昔日宗门显赫名,一朝祸起在萧墙。”
酒楼中灯火通明,人声鼎沸,说书人手持折扇,立于台前绘声绘色地讲述着修真界的传奇故事。“那胡十三娘本是天刃宗掌门独女,名门之后,未曾想一场突如其来的灾难,一夕间家破人亡……您要问缘何如此?正是那天刃宗一把传世名刀“无名神刀”所引来的祸事。”
故事百转千回十分精彩,然而此刻却无人问津。酒楼一隅四方桌前围满了看客,见那桌前四人就着一幅麻将牌,你来我往,相互赌斗。彼时众人的目光,皆集中在赌桌前那腰佩无鞘宝刀,模样美艳的黄衣女子身上。
桌上的麻将如流水般洗动,黄衣女子的手指在牌九间穿梭,动作急促,相比对手的谨慎,她出牌则显得毫无章法。
“自摸,清一色!” 对面的修士轻蔑地笑着,手中的牌轻轻一推,又是一把番数高到吓人的大牌。
“再来一把!”黄衣女子面不改色,将所有筹码推至桌上。
嚯,好一只“肥羊”,同桌人不动声色,相视无言,心中却止不住暗喜。
周围人不免窃窃私语起来,此间乃千机门所设,这千机门乃外道邪门,其门内弟子以赌骗之术为修行法门。在此开设赌局,常引来各处修士来此赌斗,目的便是套取他人宝物。寻常人在这里赌了个倾家荡产也便罢了,有些个连身家性命也赔了进去。
听闻这黄衣女子来此,正是为她一位故友而来,那位故友欠下巨额赌债,连命也抵给了千机门,为了救出好友,她赴约来此赌斗。如今她所面对的庄家,正是这间酒楼大老板,传闻其千术早已出神入化,故人尊称其为“雀魔”,出道至今未尝败绩,与他赌简直就是自寻死路。
果不其然,雀魔又是一把大四喜,将女子的筹码一扫而空。每一把都能摸这般大牌,里面没有鬼就怪了。
“姑娘,手中已无筹码,奉劝你还是速速离去吧,你斗不过他的。”
周围众人也都在劝那女子,尽早收手为妙。谁知那女子愤愤拍桌,竟是上了头,“不行,我还偏不信邪了!今天不赢一把,我便不下这赌桌!”
雀魔一愣,心中窃喜,看着女子牌技极烂毫无章法,不想还是“赌狗”一个。他早盯上那女子佩刀,那把黑金相间的无鞘刀,刀锋暗隐寒芒,灵气涌动,似有万钧之力,是把绝世无双的好刀。
心念转动间,便当即提出以那女子佩刀为赌注。
“这把刀伴我多年,也算是我的老朋友。既然你想以此为赌注。好,那你敢不敢拿这间酒楼做注?若你赢,刀拿去。若我赢,这间酒楼归我,外加之前在你这里输掉的那些人的债务,一笔勾销。“
雀魔思忖片刻,自觉稳操胜券,便一口答应了下来。
“不过这次,我们得玩把大的——”
女子忽然把手中的刀一掷,在空中旋转几圈后,不偏不倚地落在牌桌上,稳稳地插在牌桌正中央,凌厉的寒光把众人都吓了一跳。
“从这一局开始,谁若是胡牌了,则可拔出此刀,砍向牌桌上的任意一人。被砍的人可以躲,可以挡,但唯独不可离开牌桌,谁若离开牌桌超过一尺,便算作出局。死了,亦只能怪自己运气不好。砍完一刀过后,方才进行下一局。”
周围众人不由倒吸一口凉气,想那女子定是疯魔了。与雀魔和女子同处牌桌上的另外两位牌搭子,看着插在桌上锃亮的刀锋,也不禁咽了下口水。
雀魔虽也被吓了一跳,但他早已见过不少头脑一热就要赌上身家性命的赌徒,这种孤注一掷的赌徒并不少见,但当刀真架到他们脖子上时,还不是屁滚尿流地求饶,想来眼前的女子亦是如此。
没有人真敢拿性命来赌,不过是抱着一丝侥幸以为自己能赢罢了。
于是雀魔冷笑着答应下来,他要把这名女子心中的侥幸彻底打破!
牌局再开,雀魔靠着一手偷天换日的千术依旧气势如虹,很快又再次胡了一把。
他狞笑着拔出牌桌上的刀,指向女子说道:“准备受死了吗?”
那女子却大大方方地认输,毫无惧色向雀魔招招手。
只见寒芒闪落,雀魔举刀劈向女子,却见女子身体微微一侧,险之又险地避过刀锋,仅仅擦过了她的衣棠。
整个过程,她都没有离开牌桌半分,甚至手还扶着麻将,不见丝毫的慌乱。
“砍完了吗?”女子若无其事地重新洗牌,催促着雀魔开始下一局。
围观的众人都看呆了,就没见过这样的赌局。雀魔只得愤愤不平把刀重新插到牌桌上,嘴里还念叨道:“我看你躲得了几刀。”
接下来的几局,雀魔依旧气势如虹,连续胡牌数把。然而他每次拔刀砍向女子,都被其堪堪躲过,过程惊心动魄,每一刀都只差分毫就要血溅当场。
“不行,加条规矩。”雀魔已然感到不耐烦,“胡十三幺、大四喜、大叁元、绿一色这样的大牌时,被砍的人不可以躲,也不可以挡,动一下都不行,必须老老实实挨下一刀!”
“好啊。”
女子毫不犹豫地答应下这条对自己不利的条件,周围的看客都不禁为她捏了把汗,这简直就是不给自己留退路啊!
新一轮牌局开始,提出新规矩的雀魔对小牌再无兴趣,一心只想做大牌。他向另外两名牌搭子使了个眼色,两人顿时心领神会,争相给他喂牌。
“发财。”
“碰!”
“红中。”
“碰!”
连续碰了两名牌搭子的红中和发财后,加上手中的一对白板,一副大叁元的牌型已然成型,俨然要马上置女子于死地。
这般无耻的行径自然引来周围看客的鄙夷,没见过如此明目张胆出千的,换作别人恐怕早就掀桌子了。
女子却毫无反应,只是正常的摸牌出牌,根本不理会雀魔的小手段。
但就因雀魔这把只想着做大牌,胡牌的速度远不如前,女子就趁着这个机会,终于成功抢先听牌,胡出一把微不足道的小牌。
这把小牌赢得的筹码虽可谓九牛一毛,却彻底打破了雀魔的计划。
女子乐得眉开眼笑,拔出牌桌上的刀,挥刀便向雀魔砍去。雀魔还没反应过来,忽觉一股凌厉的刀气扑面而来,这恐怖的杀气简直犹如千军万马一起向他们喊杀过来!
雀魔急忙御起一把的宝剑去挡,却只听一声脆响,此剑竟应声而断,半截断剑抛入空中,随后哐当落地。
此时雀魔早已被吓得浑身瘫软,呆若木鸡,半响之后方才回过神来,发现自己并没有被砍中。女子却丝毫不见懊恼,装模作样地摇摇头说:
“哎呀,真可惜,没有砍中。”
雀魔看着地上断成两截的宝剑,仿佛也看到了自己的下场,倘若这一刀真的砍中了,自己定然被一刀两断!
还没等他反应过来,女子已自顾自地把刀插会牌桌中央,并重新洗牌准备开始下一把。
周围的看客都为女子扼腕叹息,难得有如此千载难逢的机会,竟没有一刀取下雀魔的性命,下次再想有这么好的机会,可就千难万难了呀。
其他人虽懊恼不已,女子却毫不在意,依旧若无其事的洗牌,全无错失良机的后悔。
从鬼门关中走过一遭的雀魔一咬牙,决定再使手段,在洗牌的过程中偷偷攥住上一局摸到过的红中、发财和白板,将其全部洗到自己面前的牌山,然后一手偷天换日,将其换成自己的起手牌。
靠着这手神乎其技的千术,雀魔这把起手便是大叁元听胡,看这女子还怎么跟自己斗!
“自摸,大叁元!”
毫不意外的,牌局还没过几巡,雀魔便成功胡牌,还是大叁元这种番数极高的大牌。最重要的是,按照新的规矩,女子可就不能再躲,必须挨下他的这一刀。
雀魔兴奋地拔出桌上的刀,毫不留情地砍向女子。周围的看客早已害怕得不忍直视,纷纷挪开视线。
只见鲜血飞溅,女子竟依照赌约分毫未动,任由宝刀从她的肩膀处砍入,切出深达几寸的伤口,然后便无法再进分毫。
尽管身上血流如注,女子的双手竟还抓着麻将,丝毫没有在意伤口,冷冷地盯着雀魔问道:
“砍完了吗?下一把。”
这鬼神般的目光反倒把雀魔吓了一大跳,急忙松手跌坐在椅子上。怎么会有如此癫狂的赌徒,竟连自己被砍了都不在意,还要继续再赌下去?
女子自顾自地把刀从肩上拔出,重新插回赌桌上,鲜血顿时浸满了整个牌桌,让人感觉宛如身处腥风血雨的战场。
此时牌桌上的另外三人方才意识到,所谓的赌命可不是跟他们开玩笑的。血债唯有血偿,若是赌输了,这一刀亦会毫不留情地落到自己身上。
“最后一局了。”
女子的声音让雀魔回过神来,只见她一手按住伤口,另一只手继续打牌。此刻她已不再像一名寻常的赌客,反倒更像是一名立于战场的修罗!
“没事,赢了就行,一定会赢的。”雀魔一边念叨着一边摸牌,却发现自己的手指早已颤抖不止。
“五万!”
女子打出一张牌,麻将落到牌桌上,顿时激起一阵血浪。
为保获胜,雀魔正想故技重施,却赫然发现牌桌上的麻将,已然沾上各种各样的血迹。
之前他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换牌,是因为每一张麻将的背面都如出一辙,换了也无人知晓。可如今麻将背面的血迹各有不同,换牌之后一眼就能看出蹊跷。
雀魔顿时慌了神,若多给他一点时间,说不定还能靠这些血迹分辨出是哪张牌,然而如今已是最后一局,根本没留给他记牌的时间。
心神不宁的他没有了之前的从容,一时竟连普通麻将都不知道怎么打了。反观黄衣女子虽血流不止,却是镇定自若,丝毫没有受到伤势影响。
最终雀魔颤颤巍巍地打出一张发财,女子忽然眼神一凌,大声喊道:
“就是这张!胡,十三幺!”
雀魔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,女子推倒手中的牌,正是一副十三幺,叫听他打出的这张发财。
完了!
这一把十三幺正好可以逆转双方的筹码数量,也就是说,即便按照麻将规矩,这场牌局也是女子赢了。
黄衣女子微微一笑,拔出牌桌上的刀,指向雀魔说道:“别忘了,你定的规矩,这一刀你也不可以躲。”
说罢,女子举刀要砍,雀魔哪有她这般胆量,急忙往后躲闪,结果被椅子绊倒,往后跌了个四脚朝天,引得围观的众人哄堂大笑。
女子缓缓把刀放下笑道:“放心,真要取你性命,第一刀就砍了,还用等到这个时候?”
周围的看客方才恍然大悟,那女子分明有实力在第一刀便砍下雀魔的脑袋,可她偏偏执意要在赌桌上堂堂正正地一决胜负,甚至不惜被其砍伤,这才是真正的赌徒!
雀魔连忙跪地求饶,称自己马上金盆洗手,不仅欠下的债务的一笔勾销,之前出千所得的财物亦全部如数奉还。
“算你识相吧。”女子满意地收起宝刀,看来这才是她的最终目的,随后便转身离开了此地。
多年以后,酒楼依旧灯火通明,人声鼎沸,手持折扇的说书人案板一拍,为其刚刚讲完的故事评道:
“奸邪小人贪婪,欲谋宝刀,女侠应之,以生死为注,明明能以刀取人性命,却偏要以赌公平胜之。此等狂放的赌徒,天底下恐怕唯有她一个了。”
如今他的故事已不是无人问津,而是赢得满堂喝彩。只是在无人在意的角落,一名模样艳丽,腰佩无鞘宽刀的黄衣女子,正与几位麻友围坐在一张四方桌前,搓着麻将牌,鏖战四方。
“怎么又输了!”那女子愤愤哀嚎。